斑人间

时间的流动并非是线性的，而是如同一股水流的蜿蜒一样，有着自身的肌理。人可以在自我的维度上掌控时间，他认为，人的感知是如此一颗凹凸不平的石子，时间之河冲击其上必然会形成无数细小的乱流。通过一种虔诚的感知力，死前的瞬间可成为永恒，漫长的一生也可能因其纯粹性而成为弹指一挥间。如果永恒是一种要件齐备的状态——Hank相信这就是根本的起因，令他们此时此刻在此地。

Connor的指尖、鼻头皆有水的触感。而当他移动时，他的动作让人想起无休止向下流淌的溪水。他固然是天外之物——他的呼吸有序，动作缓慢而坚定，并不像凡人一样动摇或颤抖。Hank短促地想到，他们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人造的神明。一个精确的时刻，众多细微的时机，都是人性难以想象的东西。他知道他与Connor的差异比体内有否一个计时器更复杂。Connor体内的釱循环和电子流动全都有着精确的分秒调控。如果他真正能够感受到一个瞬间的漫长，Hank知道那将会是一个解释一切的答案。

有一个共识是早就心照不宣的：爱情至少已是一个计算上的谎言，在人生的亲身考察下更是不堪一击。因此，这一切本质上仅是感官启蒙，依赖、服从、照管。于是深层次上，Hank知道自己和Connor的运行机制别无二致，他的性能甚至较Connor更胜一筹。有一些类型的计算是这个新生的孩子无法胜任的，即使它们在演化过程的复杂性中丢失了一部分精确度。而Connor所表现出的无差别精准，不过是青涩本质的另一表现而已。他只需要用上一点巧劲，就能看到那双眼睛里出现沉浮不定的疑惑感。他知道孩子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，因此耐心地等待着。而黑暗总会长久持续。


天然的声、光从未带有感情，却总令Hank得以认清一些东西。“风险”、“损伤”是Connor用于称呼疼痛的代号。Hank知道他们的造物主在一种虔信的驱使下，连泪腺这种无关紧要的部位也设计了，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Connor在“高风险”的压迫下涌出眼泪。他甚至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泪水的成分，想到它令人厌弃的人造本质。而难以解释的是，不可抗拒地映入眼帘的图景中，它却呈现出与之相悖的生动性，像是夜色下的溪水流动，又像是颤抖的露珠一样从Connor的鼻尖滑落，甚至比人类自身的眼泪还要真实。幽深的夜晚和紫罗兰，丝绒和冰冷的车轮——在无机奇迹的触动下，Hank的脑中闪现从未见过的异景。